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引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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引敵

似乎有腳步聲靠近。

虞枝盡量將自己身體縮緊,她握緊手中的匕首。這是她一直帶在身上的,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給予她心安。

她悄悄回首,朝著方才躲藏的巨石處看了眼。

她將已經陷入昏迷的謝玄藏在那裏,用枝葉花草略掩蓋住。若無人細細搜查,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是能躲過人的,只是若來的人心細,怕會被發現。

所以虞枝決定,若是聽到他們再接近的聲音,就出聲引開他們。她也不知道她哪裏來的勇氣,還是為了保護一個亂臣,但她心底清楚,她沒辦法眼睜睜看著謝玄死在自己面前。若是謝玄沒躲過搜查,那也是怪他運氣不好,她已盡了人事,剩下的只能聽天命。

“沒有。”有人操著一口流利的胡語同身旁人交流信息。

虞枝曾同哥哥學過胡語,故而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麽。

此時他們之間的距離若在白日,定能一眼看到對方。還好夜色正濃,所有暗潮洶湧都被暫時地埋藏在黑暗中。

“必須找到謝玄!”竟是一個女人的聲音。

沒等虞枝在腦中反應過來這女人熟悉的聲音究竟是誰,她就又急切道:“安平,你知道我是偷偷帶著你們跑出來的,若是立不了功贖罪,父王饒不了你我!”

虞枝不可置信,這聲音分明是庫狄舒!

接下來那男人的話也印證了虞枝的猜測,他道:“公主,其實當初您大可不必著急將功補罪,大王最是疼您,哪怕是您錯信了那狡詐的中原人,也是情有可原……”

“閉嘴!”庫狄舒惡狠狠,“我當初被那女人欺騙已是奇恥大辱,”她想起虞枝的臉,恨不得將她活捉綁起來質問她為何明明有一副歹毒的心腸,卻裝出悲天憫人的菩薩樣。可她卻不知她日思夜想的虞枝就在不遠處,她仍一無所知道:“若我此次不能將謝玄帶回東胡做人質,我又有何臉面再回去?!”

安平被庫狄舒的決心所折服,默默揮手,叫其他人繼續向前搜查。

他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並不多,必須在謝玄的暗衛們察覺到異常後找到已經中箭的謝玄,這是能讓他們東胡翻身的籌碼。前幾次交戰,東胡已大傷元氣,又被迫吐出燕雲這塊肥肉,幾位大王接連被氣得吐血不止,庫狄舒心中生恨,終於按耐不住,帶了王室死士前往京城蟄伏。沒想到真讓他們等到了絕佳的機會。

再往前的山路崎嶇未經開鑿,馬匹獨自前行都困難,更遑論背著兩個活人。

所以,他們必定沒法這麽快翻出山去。

“等等,你們看!”安平突然壓低聲音,剛才遠處的草突然晃動了下。

有團黑影似乎從中鉆了過去。那影子的衣擺輪廓看起來寬大,不像女子服飾。

庫狄舒心跳加速,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那位置。

安平遲疑,俯身在庫狄舒耳側“公主,那影子雖像謝玄,但是謝玄已中了帶有迷藥的箭,怎能還行動自如?”

“你不懂。”庫狄舒馬上低聲反駁。山間的風聲把她的聲音吹散,她不得不也靠近安平的耳朵說話,但即使這樣,她眼睛也依舊沒離開剛才虞枝待的草叢,“當初我和孫明誠聯手給謝玄下了蒙汗藥,可他依舊能在亂軍中提劍殺敵,聽人說直到許久後才倒地。這人體質出奇,依我看,我們箭上的迷藥恐怕不能讓他即刻昏迷。他必定還有逃跑的力氣。”有了剛才的教訓,庫狄舒沒有立刻帶人追蹤,而是先按兵不動,觀察一草一木的動向。

她也有過在箭上塗毒藥的念頭,可轉念覺得一個死人固然能給她們東胡死在戰場上的勇士報仇,但一個可以用來和中原談判的活人顯然更劃算。於是庫狄舒最終還是在箭上塗了迷藥。

“可這看起來只有一個人,他身邊不是還帶著一個女人……”

“哼,他們中原人有句話叫‘夫妻本是同林鳥,大難臨頭各自飛’,何況他們算哪門子夫妻。這種關頭,謝玄怎還會拖著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女人,那女人應該也認清謝玄的真正面目了吧。”庫狄舒語氣頗有幾分得意,仿佛總算扳回一局。“別管那個女人,抓謝玄才是要緊事。”誠然庫狄舒對虞枝的欺騙耿耿於懷,但眼下最關鍵的還是抓住謝玄,以他為籌碼換取東胡的休養生息才是最要緊的。

安平等人連謝玄的面都沒見過,自然唯和謝玄交手過幾次的庫狄舒是聽。

安平還要接話,卻被庫狄舒捂住嘴,他眼一擡,眼皮跟著猛跳。更遠處的草叢又動了下!

謝玄就在那裏!

這回他們確定了,朝著那方向追去。

腳下路並不平坦,亂石橫斜,頗為危險。庫狄舒一行人又自知時間所剩無多,全部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心急,不時被絆倒,拖延行進速度。

趁著這機會,貓下腰的虞枝快速和他們拉開距離。

但畢竟對方是訓練有素的死士,就連庫狄舒也是上過戰場的,他們也察覺到了心急不得,步子放緩躲過障礙,距離便拉不開了,甚至有隱隱縮小的趨勢。

再這樣下去會陷入更危險被動的局面。

虞枝找準一棵樹,倚靠在粗壯樹幹後面,耳邊是愈發清晰的水流聲。這聲音為她的腳步做了很好的掩飾,一時擾亂了庫狄舒聽覺。

虞枝心下一動,大著膽子伸出腿。果然感受到了一個類似坡一樣的存在,下邊應該是溪流。而往上的山路難行,她體力不支,絕對跑不過庫狄舒和死士的包圍,可向下溪流之處地勢應該比較平坦,且她會鳧水,逃生爭取時間的概率應該更大。

只是……虞枝將手貼到自己臉上,冰得她瑟縮。入秋時節,她將保暖的衣物都留給了謝玄,孤身引開追兵,也不知前路如何,只能孤註一擲。

虞枝抓著斜坡上堅韌的草枝向下滑去,身上瞬間被濕潤的泥土裹滿。她身子小巧,動作也迅速,發出的聲音被流水沖石聲淹沒,沒引起庫狄舒等人的註意。直到他們尋到這附近,還是繼續向山路之上尋找。

他們認定了丟下虞枝的謝玄必定已經方寸大亂,加之他又負傷在身,必不敢貿然鳧水逃去,於是大部分還是朝著山上追去,只派出兩個死士沿著斜坡追蹤。等到兩個死士在夜色下發覺河邊有人行動的痕跡才後知後覺,即刻一人向前追去稟告庫狄舒,一人當即沿河尋蹤。

一去一來浪費了許多時間,在這間隙,虞枝終於擺脫追蹤,從河裏游到岸上,然後顧不得自己沈重的身體和在水裏泡得傷口發炎的小腿,跌跌撞撞按照記憶中的方向跑回去。

庫狄舒一行人還在河流處尋找,一時半會不會輕易放棄,正好給了她折返回營地的時間。

“謝玄?”虞枝小聲。

她來到方才的石頭附近,努力辨認。可是沒有什麽聲音回答她。

她心越來越涼,比身上被水浸濕的沈重衣服還要冰冷。

也許謝玄運氣不好,庫狄舒他們做了兩手準備,還留下了人在這搜查,謝玄被帶走了;也許那箭上的毒藥致命,謝玄已經……

‘呃’

虞枝亂了步子,踩到一塊碎石,傷痕累累的小腿失力,整個人一個趔趄失去了平衡,摔倒在地上。

如果謝玄死了,她會做什麽?

虞枝耳邊回響起謝玄要她守孝之類的話,玩笑似的,悄悄蘊著一股難以言說的鄭重。

啪嗒,有冰涼的濕潤從臉頰滑落。虞枝緩慢擡起手,手上皮膚被碎石劃傷,殷紅的血絲混合著帶著雨露花草芳香的泥土,臟兮兮的,在臉上劃過,留下一道道痕跡。

她……為謝玄流淚了。

虞枝麻木地朝著大石頭跑去。看似是跑,其實說是爬也不為過。就這樣,虞枝看到之前躲避的大石頭離自己越來越近。

這時她動作反而放慢了,像是怕看見血淋淋的事實,

“謝玄?”虞枝再次出聲,聲音裏的脆弱哭音還沒散去,聽得人心一痛。

“別哭了。”黑暗裏,有微弱的聲音。

“謝玄!”虞枝渾身一震,一股絕處逢生的酥麻席卷她全身。她用盡全力跑過去,在重重花草掩飾之下看見了謝玄被披風裹起來的身影。“你沒事……”她咽下所有的顫抖和害怕,“我們快走!”

謝玄勉強睜開眼睛,意識混沌,困極了,好想就這麽永遠地陷入沈睡,可是迷蒙之中他被一道聲音呼喚。他無法思考這聲音是誰,但他聽得心痛到極點,像是被人攥緊,血肉從指縫淋漓。

“你……怎麽變得這樣狼狽?”謝玄看著跑過來抱住他身體的虞枝。

好在黑暗中虞枝並不能看清謝玄的表情,不然一定要被他此刻又呆又傻的木刻般的表情逗笑。

謝玄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多麽呆滯,像空洞的木偶人。他只是憑著內心,想到什麽說什麽,以此來維持清醒。盡管他已經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定要保持清醒了。

“從水裏游出來的,當然狼狽。”虞枝吃力地扶著謝玄。他們此時的動作危險極了,但凡庫狄舒一行人折返,他們就會被發現。但虞枝不能坐以待斃,更不能丟下謝玄這個被東胡覬覦的目標獨自折返。

她小腹沈痛,像是有東西在往下墜。可眼下虞枝想不了那麽多,只能先將不適擱置。在湖水中泡了有一會兒,著涼腹痛也是正常。

虞枝不做他想,盡力往回走。

謝玄沈默了會,聲音遲緩,“像那年冬天我去救你那次似的,滿身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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